小老虎的大大大森林

在街口互訴再見，你們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，我上了回荃灣西的紅色小巴。多久沒搭這小巴了？以前很愛小巴的快速度，後來加了價，又從不塞車的西隧改走常塞不通的紅隧，便漸漸捨棄了這昂貴又沒效率的選擇。上了小巴，回憶起上次搭車的經過，哎，竟又與你們有關。那天早了下班，晚上十點多便能離開公司，為了慰勞自己搭了小巴，才發現車已經改走紅隧，結果花了比搭地鐵還長的時間回家，途中不停哀嘆少之又少的睡眠時間又白白浪費掉了一些，滿心的不耐煩。然後忽然發現，那些夜夜被迫無法成眠的日子，已經漸漸遠去了。你們也一樣，不是嗎？終於，能開始睡上飽飽的一覺了吧？

很佩服你們，一個那麼有責任感，一個那麼有熱誠和衝勁，不像我，在泥淖中苦苦掙扎，拚命只想逃出去。雖然還是很執著於眉眼處，雖然還是有很多即便到了死線仍無法退讓的堅持，可相比你們，我差太多了。

從小便被認定將來要當老師的人，可我卻一心一意想做編輯。因為愛看書，而成為編輯能讓我看無數的書，自是天下第一大美差。然後因緣際會來到這間出版社，因緣際會參與這一套書的製作，因緣際會認識你們，然後，和你們還沒開始熟悉，還沒搞清楚這是一套怎樣的書，還沒了解甚麼是真正的「編輯」，便掉進了這一場驚天動地的「大計劃」中，再也跳不出來了。

在那接近兩年的磨練裏，從一個甚麼都不懂，做事大大咧咧，連ozalid proofs也不知道就是藍紙的人，被迫趕鴨子上架，學會一堆入門編輯知識，在不斷的工作、責罵中發現自己的不足，再改，再發現不足，再改……終於，書出版了，才發現要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「編輯」，路途還有好遠好遠，歷盡七七四十九劫，還有九九八十一難呢！無數次想放棄，無數次跟自己說，不行，真的不行了，無能為力的感覺時時刻刻縈繞著。直到後來，忙得每晚加班至夜深，根本沒時間也沒能力去思考，也就無法顧及是不是無能為力，只想著︰已經十二點了，可還有工作沒做完，如果不完成，明天可能一兩點才能下班，而明天又有一堆新工作，做不完，做不完……還有每一個清晨六七點下班回家的日子，地鐵上盡是趕往上班的人，然後就覺得自己怎麼會弄成這般田地，怎麼會工作得地暗天黑，有家歸不得？而在那些時刻，最初那個成為編輯、親力親為製作一本本書的理想，早就拋到九霄雲外，無力追尋。

可我知道，你們與我並肩作戰。你與我一起承受了那些讓人傷心自責的責難，然後一起在下一次機會中學著改善。從互不了解到培養工作的默契，我們都知道，因為曾經的痛，第二次，才能做得好一點點。忘了多少個夜晚，你與我一起換不同的地方晚餐，還為能由公司「請」我們吃平時捨不得吃的乳酪而欣喜若狂。回到公司，繼續投入各自的工作；走的時候，先走的那個總會催沒走的快點走，總說做不完的明天再做，那麼晚了要小心，回家早點休息，可最後還是一個待在公司加班，一個回家繼續工作。而你，最初與你和你們充滿矛盾，甚至不止一次與你的同事、上司在電郵、電話，甚至當面爭吵。可是對你，我那麼的喜歡、那麼的欣賞。你大概不知道，每次見到你、聽你說話、和你聊天，都讓我在工作的緊繃中放鬆心情。就是這些當時微小得令人不在意的支持，讓我一步一個跟頭地走了下去，直至手捧著印刷出來的書的那一天，一切的忙碌、辛酸、無力和苦痛，彷彿伴隨著生產的陣痛消弭於無形，有的只是新生兒延生的喜悅，呱呱啼哭，如同天籟。然後，別組相熟的同事走來問我新書的內容，詢問訂書的事時，那份為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萬分的喜悅，足以掩蓋了書中種種不足、自己的種種不足，一切付出，終究有著收穫。

小巴穿過紅隧，走過荔橋，往三號幹線駛去，沿途紅磡、南昌、奧運、荔枝角、美孚的景色那麼熟悉。多少個深夜在「的士」上看著一幕幕向後倒退的風景，在和男友和好友的電話或音樂聲中往家歸去。當跳了出來，事後回看一切，我終於勉強算得上是一個有條理的人、了解了「編輯」是怎樣一回事、更收穫了你們，然後就覺得那無數個加班的夜晚、無數個加班的假期好像沒那麼令人沮喪，製作一整套書的喜悅和成就感，讓人一再回味。然後我就想起林一峰的歌︰離開，是為了回來。

離開過，更清楚自己會回來。